人形柴犬

 

白秘书进来的时候，沙瑞金难得没有处于工作状态。他靠在藤椅上看书，金丝框眼镜在阳光下闪烁。

“领导，明天上午十点的会议提前到今天下午三点，您的发言稿已经修改完毕，您作参考。”白秘书把文件稿递给沙书记，“还有，明天的时间安排，您看……”

“不用。”沙瑞金难得顿了顿，“一切照常。”

那本书没再翻页，白秘书也就看清了书上的文字，但他看不懂。那是某种拉丁文字，隶属于欧洲地中海沿岸的某个国家。

离开的时候，白秘书似乎听到几不可查的叹息。

他想，他一定是听错了。

领导的事，少听，少想，少好奇。

即便他和领导同样知道，明天是有人大喜的日子。

如果非要定义这是个什么人，最准确的形容，应该是前同事。一个离职三个月零七天，结婚辞职的前同事。

 

“白处长好，我叫袁笑笑，您叫我小袁就行。我刚来，什么都不懂，有什么不对，您多批评指正。”他还能记得这丫头刚来的时候，拘谨又努力活泼的样子。

这小丫头挺好玩的，对同事们也都很好，工作也勤奋上进，他还算喜欢这孩子，是个可塑之才。所以他决定好好带带这小姑娘。在袁笑笑入职的第三个月，他带着小丫头一起参加了沙书记的会议。第一次做现场会议记录，显得有点手忙脚乱，好在也顺利完成了。

沙书记发现会议纪要的小变化，仍然夸他做得不错。白秘书松了一口气，他就知道，这孩子能行。

袁笑笑入职半年，已经成了他的左膀右臂，很多事情不用他，小姑娘自己也完成得挺好，并且颇招领导喜欢。几乎有一半的时间，袁笑笑已经可以单独陪在领导身边了，帮他分担了不少压力。

白秘书莫名想，沙书记对这小丫头笑得还挺多。原来沙书记有这么爱笑吗？他猜不透领导的心思，年轻人的情绪倒是见过太多。毕竟，他也是从年轻人过来的。袁笑笑现在很危险，他不忍心看着一个好孩子行差踏错。

他隐晦地，貌似不经意地向袁笑笑透露，沙书记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儿子，以及离异多年的爱人。小姑娘听完失落了几天，很快又恢复了工作状态，没事人一样。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苦心能不能有用，谁知道呢？如果好言难劝，他也不想做那个恶人。

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，刚准备去找沙书记，就听见里面有人。门没关严，留了一条很小的缝，他听见里面的人在说话。

“笑笑，你最近怎么了？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？”这是领导的声音。

“没有啊沙书记，您怎么这么问。”这是他手下的声音。

“没事？你最近的工作状态可不像没事。笑笑，工作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难，都要及时和组织说，知道吗？”

沉默了半晌，他听见袁笑笑说，“沙书记，我喜欢你。您先别急着拒绝我，我知道您比我大三十岁，离过婚，儿子都比我大，我不会让这种情绪影响工作，不会给您造成困扰的，您放心！”

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。伴君如伴虎，在沙瑞金手下也有好几年了，他从来没猜透过这位领导的心思，更不知道自己的手下会得到什么样的后果。这小姑娘，年轻人，到底是年轻气盛，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。

正在他为自己手下扼腕的时候，他听见领导说，“哦？谁说我要拒绝你了？”

嗯，接下来的事情他最好不要知道。他刚准备走，就听见领导叫他，“小白，进来。把门关好。今天的事情，你心里有数就行，去吧。”

他这个领导的城府实在太深了，白秘书祈愿，自己可千万别惹到他生气。也希望小袁能够好运。

 

但是谁都知道，这种关系很难长久。年龄，身份，地位，阅历，爱情总会被现实打得鼻青脸肿，更何况是这种不见天日的感情。这段感情持续了一年零三个月。白秘书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也再也没这个机会。袁笑笑辞职了。

走之前，她还特地来感谢他，说其实她知道他之前有意在提醒她，她一门心思不听，现在也撞了南墙了。谢谢领导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，沙书记也是个好领导，她不怨任何人。感情没了就是没了，虽然考进省委挺难的，但是现在她想换个环境散散心。多谢白处长两年来的关照，非常感谢。

他张了张口，最后只说，小袁，祝你以后一切顺利。

小姑娘笑了笑，背着包走了，背影很潇洒。可他总感觉这潇洒里满是落寞。

很久没联系，那天偶然翻到朋友圈，才发现袁笑笑要结婚了。不到一百天的时间里，这小丫头就要把自己嫁出去，这脾气真是一点没改。

很明显，她心里还有沙书记。沙书记什么想法？他不知道，也不敢揣测。感情的事，谁知道谁对谁错，谁又说得明白呢。

 

“小白。”沙瑞金难得来他办公室找他，“明天什么安排？”

哦，他明白了，“领导，您明天没有特别安排，如果有临时活动，我会先询问您的意见。”

他几乎知道领导接下来要和他说什么。

“明天上午，你陪我过去吧。”他顿了顿，“帮我订一束郁金香，粉红色的。”

这是第一次，他的领导带他在工作时间干私人的事。这种事本来应该很常见，但是在沙书记这里，反而成了特例。他想，沙书记也是在乎小袁的吧。既然都决定冲破世俗的束缚在一起了，为什么还要分开呢？一个急急忙忙把自己嫁了，一个扭扭捏捏不敢参加婚礼。

白秘书想不通，索性不想了。

到了第二天，白秘书亲自开车。后座是领导，副驾驶是那束花。还没到酒店门口，领导就要求：“把车停到对面。”

好吧，好吧。领导的话他哪敢不听，把车开到对面，然后陪领导一起，坐在车里，看门口的新人迎宾。郎才女貌，金童玉女，很般配。袁笑笑这么一打扮，还挺漂亮的。

“小白。”他听见领导的声音，听不出情绪，“你找个人，把花送给她。送完咱们回去。”

白秘书依言，找了一个参加婚宴的小朋友，让他帮忙把花送给穿婚纱的漂亮姐姐。

回到车上，小朋友正好把花递给她。她转过头，似乎揉了揉眼睛。有点远，他没怎么看清。

“走吧。谢谢你，小白。”

他没有多说什么，只是启动轿车，往回开去。

后视镜里，他的领导一直看着窗外，直到婚宴的酒店再看不到踪影。